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與命運麓戰的野獸

  最初,我把《絕叫》當做硬核推理小說看,後來發現雖然推理部分沒有問題,但感覺更像一部社會紀實小說,拋卻它的本名,比起《絕叫》,我更願稱這本書為《陽子與坑她的男人們》或者日版《駱駝陽子》。
  面對主角悲慘的一生,大多數人都會感到同情和心痛,但《絕叫》的主人公不一樣,比起同情,你更想敲開她的腦殼,像不倒翁一樣搖著她的肩膀大叫:「醒醒啊,你在幹什麽,為什麽還不跑!!!」
  這種感同身受的憤怒,很大程度上來源於陽子的故事太過真實,毒舌地說,盡管時空不同,國籍不同,社會背景不同,但陽子的一生,濃縮的是很多人生命中的不堪。與其說是掃射一小片,不如說是掃射全場mvp那種。
  《絕叫》裏面,有童年被忽視的孩子,兩性之間的暴力和壓製,深陷情感PUA不自知的女性,金錢滿足不了的空洞,藏在屏幕後的鍵盤俠,陷入物質依賴主義的超前消費者、被損害操縱的弱勢群體和各種各樣的人物群像。
  與傳統網絡爽文不同,這種書是為了讓你生氣而存在的。
  那些陽子踩進去的坑,明知陷阱卻死不悔改的意誌,自己珍惜的存在但被他人棄之敝履的羞辱感,太特麽紮心了,看書的過程像挨罵一樣。
  說實話,《絕叫》這本書讓我回憶起不少以前的經歷。
  我大學上的新聞系,著名的女多男少系,小姑娘也普遍長得秀氣,會打扮。
  我當時年紀小,中二,還沒從高中的不修邊幅走出來,整天就是跟同樣中二和懶得打扮的閨蜜混,但看著這些小金魚似的漂亮姑娘,身為中華草鯉的我也是很羨慕的,願意聽她們吐槽和嘮嗑(高中人形垃圾桶不是白叫的),由此得到了不少八卦。
  其中一個女孩,我稱為A吧,是我至今想起都覺得惋惜的一位。
  A是那種很嬌小,臉蛋很精致的女孩,比不上系裏最出挑的幾個,但也是人群裏很打眼的存在。
  我一直覺得她身上有一種廉價的漂亮,就像十元精品店裏進價最高的發卡,亮晶晶的人工製品的可愛。
  大學裏沒有什麽秘密,A最出名的並不是她的美貌,而是對於大學生來講堪稱傳奇的「從業」經歷——在酒吧坐臺。
  如果單單只是酒吧打工就算了,我周圍也有同學去附近主要接待外國人的清吧做服務生,平時整理整理酒櫃和陪客人喝酒,偶爾會被言語調戲下但工資好歹是高的。
  而坐臺呢,基本上默認是可以被帶出去的,難聽點講就是做ji。
  如果事情到此為止,我們尚能以一句貪慕虛榮評價她,但A相反就相反在她是抱著一顆聖母心去坐臺的……
  從一個單純的女大學生到酒吧「鮮花」,A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供養自己那個廢物男朋友——1個身高只有175,體重和身高齊平的橫向男子,甚至連酒吧的工作都是那個男的介紹的。
  哦,一個男人,介紹自己女朋友做ji,生活費房費全靠女人養,這是怎樣感天動地的廢物啊!
  對於此類匪夷所思的奉獻精神,站在旁觀者角度肯定是難以理解的。但仔細想一想,她的遭遇所反映的不過是另一個時代的「陽子」。
  想要被需要,想要被關註,想要殺死自己的一點點溫暖。
  小小的螞蟻陷在柔軟的蜜糖裏,既看不到流經此處的毒液,也不在意遠處即將傾覆的山巒。
  我們似乎總有一種自欺欺人的底氣,只要事情還沒有到無可挽回的地步,那麽一切都可以假裝還在正常的軌道運行,生活一如既往,「平淡而溫馨」。
  殊不知,當真正的陷落開始,我們已經抓不住任何向上攀爬的繩索了。
  在這一點上,陽子的墮落存在著內外兩層主因,既有家庭生活、社會背景、遇人不淑這幾位罪魁禍首,也有自身性格的嚴重缺陷。
  如同一只貪吃的小狗,時刻被存在感的誘餌勾引著向前,撞得頭破血流也死不悔改,直到壓垮駱駝的最後一顆稻草到來。
  可以說,在描述陽子逐漸被壓垮到徹底崩潰陷落的過程中,作者的寫作手法是很值得玩味的,整個故事以一起看似「孤獨死」的案子為開頭,通過幾條線的並行來描述同一個故事的不同側面,結構精巧,閱讀感極佳。
  女警線:也是本文主要的推理線,抽絲剝繭引出女主的犯罪歷史和生平過往。
  同夥線:占比小,但有豐滿背景的作用。
  陽子線:本文主人公40年來被拋棄被侮辱的一生,第二人稱的敘述口吻很有帶入感,有點像玩galgame遊戲,不過這裏面最絕妙的是第三方視角的插入。
  當你隨著陽子的經歷心潮起伏,仿佛度過了屬於她的一生時,時刻有一個畫外音,用一種冷漠辛辣的口吻來評價著陽子的所作所為,表面上看起來只是點出了整件事裏的漏洞和陷阱,但讀起來卻頗有毛骨悚人之感,仿佛自己成為金魚缸的觀賞動物,被一張看不見的嘴評估著愚蠢而可悲的一生。
  一邊將讀者的情感肆意撥動,一邊將故事慢慢引向曲中的高潮。
  簡練的文字裏凝聚著浪潮下的社會眾生相,對女性處境和情感的把握尤其精準,中間一度讓我懷疑是個女作者寫的,雖然推理部分稱不上特別驚艷,結尾也多有猜到了肯定死不了的感覺,但總得來說還是非常值得一看的作品。
  其閱讀之難受之心梗之痛苦(好的那種),與當年當做治愈書籍看的《金色夢鄉》不遑多讓。
  掩卷沈思,《絕叫》多條敘述線的並行,並沒有讓故事產生雜亂之感,反而互為補充,互相勾連,很好地將復雜的背景和作者想要傳達的思想表達了出來,收尾收得幹凈利落,該詳細敘述的地方也不吝文字。
  這其中最令我唏噓的還是陽子的墮落,她就像一只與命運麓戰的野獸,從心懷希望,到經歷一次次痛苦折磨後的絕望。
  她曾經是有意識地拯救自己的,弟弟小純鬼魂幻象的存在,如同隱喻的魔鬼,象征著徹底的墮落。但只要小純存在一天,就說明她還沒有認輸,還能意識到自己心靈的崩塌。
  而當小純消失了,要麽是徹底釋然,要麽是滑向深淵。
  顯然,陽子選擇的是後者。
  她將解開由人到獸的枷鎖,視所有人包括自己都如牲畜,在城市構成的叢林裏狩獵、殺戮,無所謂人心,無所謂手段,一切皆為自然的命運。
  在春光下誕生的女孩,平庸了一生,對抗了一生,最終在與惡龍的纏鬥中,拋下一切,化為惡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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